原本“文艺”是一个难能可贵的形容词，就如同曾经的“小姐”“公知”等词汇。试想，在古时候，被轻柔地称呼上一声“小姐”，娉婷婀娜的仪态跃然眼前；又试想，在互联网时代前，被敬畏地喊上一声“公知”，儒雅俊秀的气度镇定自若，那又是多么好的情景。可惜，语言被不断延伸着，被赋予了新的内涵，有的词汇得到重生，而有的词汇却从此遁入黑暗。

“文艺”就是不幸的后者。我曾和朋友在书店看到一本书，名叫《文艺女青年这种病，生个孩子就好了》。她开玩笑地说，我的病有治啦。我无奈笑笑作为回应。文艺成为病，就是“文艺”这个词走向沉沦的缩影。

在我看来，文艺是一种内在涵养而非外在表征。这么说是想强调文艺是一种精神状态，而不是物质状态。

首先，文艺是一种对待事物的态度。诚然这个世界上的事物是浩如烟海，但我们对待它们的态度，一般只有三种——实用的、科学的、美感的。比如我们看到船，就想自己晕不晕船啊，看到车就想车的价位是多少啊，看到一个古玩文物就想到能值多少钱啊，是不是值得收藏啊。这种实用的态度，可以说每个人都有。其次是科学的态度，就是研究它。比如说船，我们就研究船的浮力，研究船体的结构，研究船对人类的影响之类的。这些人钻研起来，津津有味，所以才会有牛顿把怀表当成鸡蛋煮了的故事。第三个就是美感的态度。美感的态度跟审美很接近，可以等同起来。这种态度的主要特征是注意力的集中和意象的孤立绝缘。注意力集中，这个很好理解，从小到大听过无数遍，后面这个意象的孤立绝缘，需要稍稍解释一下。这个孤立，就是不要管它的实用价值，我们看一个东西，单纯就是看一个东西的本身，而不是联想到实用的层面上去。这个绝缘，就是不要管它的科学价值，我们就不要去研究它的本质和形式，就单纯地去看就好了。这种美感的态度，是自由的。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，都需要衣食住行，所以我们抛不开实用和科学。而美感，我们也不需要长期呆在上面，想要的时候能做到就好了。拥有审美的态度，体会自由的感觉，我心飞翔，放空自己，就挺好的了。

第二，文艺是一种距离。比如我们看东西，隔得太远了，就只能看到一个小点，模糊不清；距离太近了，又像盲人摸象，看不到整体，所以“距离产生美”，保持一种适当的距离，把握一个“度”很重要。文艺是一种距离，产生距离，就是告别实用。我们要跟实用产生距离，跟实际的人生产生距离，进入到一个虚拟的人生中去。至于虚拟的内容，很大程度上就是体现了你文艺的高度。美学巨人朱光潜老人曾经铿锵有力地说过，“艺术本来是弥补人生和自然缺陷的”，所以我们在享受文艺的同时也不要标榜文艺，这样会显得你的人生处处需要弥补。

第三，文艺是一种人情化。有一个很知名的故事，叫“庄惠之辩”，又可以归纳为一句话，叫“子非鱼焉知鱼之乐”。而人通常都有“以己度人”的习惯，也正是由于这个习惯，我们对于自己以外的事物才能了解和认识。我们用“以己度人”的方式，用自己的情感和思维去比较和模拟外在的事物，简单说来就是一种“人情化”。比如说，我们看到一朵花是红色的，我们会说，“花是红的”，我们很少会说“我觉得这花是红的”，因为我看到了花就是红的。但是，那朵红色的花在红绿色盲的人眼中，可未必就是红色的了。那么，这朵花还是红色的吗？其实不重要，我们觉得它是红色的，很多人都觉得它是红色的，那么我们就可以当它是红色的。文艺，就是这样的一种比拟，我们当它是它就是。白云何尝能翱翔呢，泉水何尝能跳跃呢？但我们就是常常说云飞泉跃。这样的例子，翻开唐诗宋词，不胜枚举。

第四，文艺是美感不是快感。“文艺不是唯美”，这里常会出现一个误区。唯美主义的盛行，早有渊源，早在150年前就进入了中国，也有不错的影响，但我们必须要区分开来，美感不是快感，文艺不是唯美。可以说，唯美主义者都是天真的孩子，他们爱幻想，爱自己布置房间，爱看名著和经典电影，他们不乏幽默感，但更乐于在悲剧中享受凄美。唯美主义者想抽烟又不希望牙齿变黄，会染发但不希望损坏发质，他们会堕落疯狂消极，但又懂得自救。比如著名的唯美主义者奥斯卡·王尔德，就是唯美到骨子里的人，远离人世烟火，干净的一尘不染，但这真的不是文艺。文艺是美感，美感要求我们两点，一个是与实际人生产生距离，不要太世俗功利，另一个是要会在欣赏中创造出意象，要会想象，会创造，体验自由，而非颓废、高冷。

从传统来看，中国的文艺始终与人生是紧密联系的，审美、文艺、人生，就是一条贯通的线路。如果真正能把文艺融在骨子里，那么必定是一个更完满的人生，这个人一定是会生活，懂生活，有情趣，有幽默的，甚至在文艺上是有造诣的。我们呢，不需要有那么大的高度，也很难有那么大的高度。文艺也是这样，我们离不开文艺，但文艺并不是空气。

最后借用梁启超的一句话，略作修改作为结尾。我并不要求诸位都能成为造诣高深的文艺家，但求诸位能够成为一位享用文艺，能够感受精神自由的文艺人。

监察室林李龙